两界共主(88)_生随死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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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界共主(88)

  “我头疼得厉害。”

  谢茂很少冲衣飞石撒娇,肯说身体不适就是示弱了。

  衣飞石有些两难,到底还是舍不得丢下谢茂,只得回来抱住他,二人在床上坐下。

  折腾过的床铺上还是一团狼藉,衣飞石将被褥掀开露出干净的地方,顺手斜了两个软枕拍好。

  让谢茂舒服地靠着床头之后,衣飞石两手掌心酝酿着温热的修元,在谢茂太阳穴上轻缓地抚摩,试图减缓痛苦。然而,他知道这没有用:“这样不行。先生,您稍忍耐片刻,我去……”

  在刘奕的问题上,谢茂没有必要撒谎。

  诚然徒弟是很重要,传承也很重要,可什么都没有谢茂重要。

  他自己往君上茶杯里放了一枚九转迷心种子就得准备好被处死,多和君上顶嘴一句就自认须受重罚,门下弟子居然敢公然弑上,这等逆徒不即刻清理门户等着翻天呢?

  最重要的是,刘奕目前所修习的《大阴阳术》贯彻古今。

  这种特殊的鬼道修法有一点很特殊,那就是只要杀了目前还未成长起来的刘奕,未来刘奕所携有的威能也会一起消失。换句话说,只要杀了刘奕,谢茂目前的痛苦不适都会瞬间消失。

  这是衣飞石为了统御鬼道故意设下的玄妙后手,只有他和君上知道其中的门道。

  最初衣飞石和君上一起研究这个一键搞死的后门,其目的倒不是为了御下。衣飞石在鬼府的统治很稳固,君上曾有援手九幽之天恩,幽冥之地对君上更是崇敬无比——主要是相比普通修士,鬼修多半持心艰难,修为越高执念越深,一旦疯起来遗患无穷,能从源头解决就轻松多了。

  谢茂没有这部分记忆,他就不明白衣飞石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刘奕。

  我现在头很疼,你不管我,先去杀徒弟?

  “你先不要生气。我还没有想明白未来的事情,但是,我觉得应该别有内情。”

  谢茂敲了自己脑袋好几下,根本不能缓解那股痛楚,反倒是衣飞石暖烘烘的修元揉得他松快了不少,他干脆一头扎进衣飞石怀里,枕着衣飞石的腿上,让衣飞石给他慢慢揉。

  相比起坚韧耐性的衣飞石,谢茂对痛觉的忍耐力真的很低。

  他躺下之后,胡乱抱住衣飞石一条腿,不住地暗示:快摸快摸,难受死了,疼,再不给我解决一下我要爆炸了,马上炸了,炸了,炸了哎哟!真的好疼……

  凭着二人的默契,谢茂不必真哼哼就把衣飞石弄得心慌意乱。

  他守在谢茂身边不断地揉捏谢茂头顶的穴位,将修元源源不断地度入,根本没空去想杀徒弟的事。

  所幸这种安抚终究还是起了效果,谢茂紫府深处的尖锐痛楚一点点地开始平缓。

  “我遇见了一件怪事……”

  痛苦的减轻使得谢茂松了一口气,他开始把自己的穿越经历告诉衣飞石。

  谢茂主要提及的是自己穿越到虚构记忆中的未来世界,不解于两个世界开始交融的困惑。

  至于在未来被刘奕追杀的原因,那都是次要的。

  见多了长歪的小孩,谢茂对漫长岁月中散迭的人性没有任何情绪。

  说到底,养孩子这件事就像抽卡游戏,有些是神卡,有些是普卡,还有些是垃圾卡。不管是氪是肝,玩家只能提升抽到神卡的几率,不可能张张都是神卡。

  所以,孩子么,养得好了固然好,养坏了也很正常。

  人总不能和人性决斗。

  “那段记忆的世界……真的不存在吗?”谢茂问。

  他是常识被阉割过的圣人,衣飞石是货真价实的圣人,遇到不懂困惑之处,当然找衣飞石解惑。

  这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状态。

  谢茂对衣飞石没有一丝半毫的提防之心,衣飞石说什么,他就信任什么。

  在谢茂想来,小衣的性子很干脆,不能说的话,宁可咬牙硬扛着也不会说,但绝对不会撒谎骗他。

  衣飞石依然用手心摩挲着谢茂的头顶。

  先生是真的疼坏了。他能摸到谢茂发根处细微的冷汗,看着谢茂逐渐舒展开的眉目,他焦躁揪痛的心才随之镇定了下来。这时候他才能思考谢茂的问题。

  “这也未必。”

  “我认识您的时候,您已经在诸世界流浪一段时间了。”

  “您有时间轴,有瀚海星河舟,可以在时间罅隙里随意来去……也或许在您‘出生’之前,您曾经在记忆中那个有修真大学、全民修真的世界生活过。”

  衣飞石再次陷入了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情绪中。

  君上对衣飞石的信任,建立在君上对衣飞石的绝对掌控之下。

  高高在上的君上,执掌一切的君上,将衣飞石从出生到成长的每一条轨迹都看得透透的。

  君上了解衣飞石的脾性习惯,也有足够的力量去掌握控制衣飞石。这种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和了解之下的信任,不能说它不珍贵,它同样珍贵,可这样的信任是相当理智且可控的。

  换句话说,就算衣飞石辜负了君上的信任,君上也有绝对的能力承担被辜负的后果。

  谢茂目前的状态和君上可谓天差地别。

  面对着一个紧接着一个轰然出现在生命中的谜团,谢茂很难说没有迷茫和困惑。

  事实上谢茂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烈的人,自从到了新古时代之后,他所经历的一切就似脱僵的野马,横冲直撞乱七八糟,完全失去了边际。每当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时,现实就会给他巨大的一个惊吓,他就发现自己曾经认为正确的一切都被推翻了……

  在新古时代发生的一切面前,谢茂处于绝对的弱势。

  他失去了记忆,封印了能力,对真相一无所知。

  面对这样全然摸不着头脑、谜团重重的未来,谢茂不焦虑么?不困惑么?

  在各种不解和困惑面前,谢茂积攒了很多负面情绪,只是都被他习惯性地强硬镇压下来。

  谢朝重生几次的经历告诉他,如果他不能掌握大局,如果他被人看出自己的软弱,如果他失去了主动权,那么,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皇位和尊严,还有自己的命。

  帝王心术玩弄了几辈子,谢茂面对如今的局面原本不该如此轻信。

  然而,他从未怀疑过衣飞石。

  不管衣飞石对他说了什么,他都是信任的。

  他目前所了解的一切,在未来的经历,大部分都来自于衣飞石和铠铠的描述。

  衣飞石说他是君上,衣飞石说自己是他的一件衣裳,衣飞石说对不起暗算君上是为了君上好……衣飞石说什么,谢茂全盘接受,没有一个字质疑。

  他从来没有想过,万一小衣是骗我的呢?

  万一在那个我不知晓的未来,小衣不是我的“自己人”,反而是我的仇人呢?

  万一小衣处心积虑接近我,正是打算在小世界里杀死我呢?

  ……

  总有人觉得信任自己的伴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

  你爱你的伴侣,你怎么可以不信任他?信任是底线!不信就是渣,就是不配爱人。

  事实却是,从西施开始,美人计就不曾断绝过。

  信任的基础是了解,面对记忆大段缺失的过去,怀疑、求证、信任,这才是一个人最正常的反应。何况,谢茂不仅仅是普通人,他原本是疑心多谋的帝王。

  偏偏这一切最正常、最基础的赖以自保的揣测与质疑,从未有一念在谢茂心内滋生。

  他从来没想过衣飞石会处心积虑地伤害自己。

  往日谢茂装着大尾巴狼、胸有成竹地对未来挥斥方遒时,衣飞石很难体会到这一点。

  一直到现在,谢茂在未来世界吃了亏,捂着脑袋痛苦地倒在他怀里哼哼,依然用完全信任的态度理所当然地询问他的意见……衣飞石才突然意识到,目前的先生处于绝对的弱势。

  如果他心怀恶意想要欺瞒谋害谢茂,谢茂对他如此不设防备,简直不可能幸免。

  在谢朝时,襄国公用命去爱皇帝,如今的谢茂又何尝不是在用命爱着衣飞石?这个认知让衣飞石的心变得非常柔软,他忍不住低头亲吻谢茂的额头,柔声问:“舒服些了么?”

  ——为什么那么居高临下地去亲吻先生?

  ……你腿上躺着先生那么好看的爱人,他还很委屈地靠着你,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,你不去亲啊?

  谢茂对此深为满意,每次示弱一点,小衣的反应都很可爱。

  看看看,都会用这种王子亲吻睡美人的姿势亲我了……以前可不会有这等好事。可惜脑袋还有点疼,不然,嘿嘿嘿。

  “照你的说法,那个世界可能不是假的,而是我在‘出生’之前的经历?”

  谢茂琢磨了一下,“这样一来,我的身世之谜就能说得通了。”

  他指的是君上的亲妈被指责背夫偷汉的事件。

  在被虫血改造身体的时代,谢茂一出生就没有任何虫族基因,被父亲视为野种,他的母亲也因此受尽责难。如果他的神通修为根本就不是今生所修,而是宿世裹挟而来,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。

  ——他自己的基因就是最完美的,任何虫族基因都无法在他体内留下痕迹。

  “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吗?”被衣飞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,谢茂心中生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。

  “如果我能去那个世界看看,大致能确定真假。”衣飞石说。

  “你如今神魂太虚弱了。”谢茂在他腿上微微侧身,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,胳膊很习惯地搭在衣飞石的膝盖上,轻轻地抚摩,“那个世界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了。我觉得是两个世界在交融……不过,我去查了史料,没有你和我的记载。难道我们又意外穿越了?”

  衣飞石解释说:“您是圣人。圣人今在永在,存于诸天诸世界中。”

  怕谢茂无法理解,他举了个例子:“就比如我觉醒在未来,这个时代原本不应该有我。但是因为轮回池贯彻古今,远古时候的山精妖魅也会听闻我的圣号,接受轮回池的福荫。但是,如果我不曾真的前往远古时候,就不会有我的事迹流传下来,仅有圣号。”

  “也就是说,如果我没有真正地经历,真正地从今年活到几千年之后,猛然穿越过去,未来也不会有我的相关记录?”谢茂问。

  衣飞石点点头,说:“是。只有圣人才能如此。”

  “我去的未来,是没有你和我参与的未来。是这个意思吧?”谢茂问。

  衣飞石明白他的意思,柔声安慰道:“是这样的。我不知道您在未来看见了什么,至少那不是被虫族统治的世界了吧?距离我们回来也不过才短短两个月时间,已经改变了那么多。只要我们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越长,影响的未来越多,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  谢茂手指头开始在衣飞石的膝盖上轻轻地敲击,这是他作重大决定时才会有的小习惯。

  所不同的是,从前他都是默默敲自己,今天改敲衣飞石了。

  “刘奕说,”谢茂沉默片刻,强调了时态,“未来的刘奕说,……我杀了你。”

  衣飞石平静的情绪有了一瞬的紧窒,很快又恢复了正常:“那必然是我做错了什么。”

  “先生不必为此烦扰,我既然知道这件事了,以后会谨言慎行尽量不行差踏错……”他俯身贴着谢茂的脸,亲昵地说,“先生如今这么喜欢我,我活下来的机会很大的。”

 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,他也绝不肯松口,答应和谢茂一起想办法阻止君上的降临。

  谢茂翻身将他压在身下,居高临下地贴着他,双目紧盯。

  衣飞石有些紧张,他是真的害怕谢茂又犯病。

  刚才为了让谢茂停下那道巨沟,他不惜对谢茂用了心机,故意刺痛了谢茂,才使谢茂清醒下来——巨沟再往前面跑,就要穿城过村了。

  衣飞石了解谢茂,谢茂不会伤害无辜,君上可不一定!

  暴君之名绝非妄言,君上屠城也非孤例。

  哪晓得谢茂盯了他许久,突然伸手替他揉了揉,说:“对不起。”

  衣飞石脊背上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,浑身上下都发软,脸颊倏地绯红一片。

  打个巴掌揉一揉是没错,可谢茂从前虐待的地方有点……不方便啊。衣飞石一时之间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道歉还是调戏了,他有些难耐地吸了吸气,率先向谢茂赔罪:“我错了先生,以后我不……”

  他是故意向谢茂递那条皮带。

  他和谢茂都心知肚明。

  不同的是,衣飞石不确定怒火中的谢茂接了皮带会是什么反应。

  谢茂可能在他的刺激下清醒了,也可能会被激怒,真的狠狠再给他一顿。

  不管谢茂会作出哪一种反应,衣飞石的目的都是把那条轰隆隆撕开大地的巨沟停下。

  臣下这么刺激君上,当然是不恭顺的。

  如今谢茂非但没有恼羞成怒,没有责怪衣飞石故意掏从前的旧伤疤,反而低头虚心地向他道歉,衣飞石自认承受不起。那日所受的一切惩戒,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。但凡他对谢茂顾惜一丁点儿,没有夺去谢茂的感情,谢茂都不会那么对他。

  “我以后不这样了,再也不了。”衣飞石伸手抱住谢茂。

  尽管他的反应不算很激烈,谢茂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情绪中的惭愧与后悔。这个话题再谈下去,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“不恭顺”的衣飞石很可能会自责,这就不大好了。

  谢茂提这件事的用意并非问罪,自然不能再继续了。

  他故意捏住衣飞石的肩膀,低笑道:“我还是给你陪个罪吧。”

  “对不起啊,怎么办呢?我给你揉揉……”

  衣飞石冷不丁地就被他扯开了睡袍,随后被强行赔罪两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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