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界共主(38)_生随死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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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界共主(38)

  谢茂在原地冷静了许久,才能耐着性子忍着暴怒,追上正演渣攻贱受戏码的“谢茂”和衣飞石。

  一辈子确实很漫长。

  和衣飞石从十五六岁的少年活到知天命之年,中间有很多细节,谢茂都记不清了。

  重生之初的相逢太欢喜甜蜜,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求之不得的珍爱,这一段“初次相见”的美好时光,许多年后都能让谢茂流连再三、啧啧不忘。

  谢茂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。

  他去青梅山大营拐了小衣,顺带白蹭了一个单眼飞将徐屈,还假惺惺地想要和衣飞石抵足而眠。

  在徐屈的“提醒”下,衣飞石借口睡相不好,坚辞与亲王同睡的“荣幸”。谢茂夜里提灯去了问水书斋,偷听了衣飞石与徐屈的谈话。他还记得当初那一丝闷热的滋味,从夹墙里出来之后,夜风一吹,浑身松快。

  在神魂中行走的谢茂脚程很快,青梅山大营到行宫的距离似乎也没有现实中的那么远。

  谢茂赶到行宫时,“谢茂”和衣飞石已经商量好住处了。

  ——衣飞石住在了“谢茂”的寝宫内室。

  徐屈在这个幻境里根本不曾跟随前来,“谢茂”单独拐了衣飞石,以至于衣飞石孤立无援。

  朱雨和银雷都安静地守在寝宫门外,是了,这时候的谢茂还未登基,并没有帝王不独居的规矩,下人们不必总要留守一人在宫室之内。宫室内传来不太正常的声响。朱雨微微蹙眉,银雷年纪也小,偶尔抬眼往内看一眼,实际上门窗紧闭,他也看不见什么。

  mm最好不是朕想的那样,小衣还是未成年!你个狗日的“谢茂”敢碰小衣一根手指,朕打死你!

  仗着没人能看见自己,谢茂阴着脸直接闯进寝宫,一路熟悉地掀帘子进了内室。

  啪——

  帘子被掀开,又落下,砸得门框清脆一声响。

  榻上的“谢茂”和衣飞石都被惊动了。

  谢茂看着被“谢茂”压着不能动的衣飞石,眼眶倏地红了,这时候,什么神智冷静都变成了渣滓,他的身体根本不必脑子指挥,饿狼一般愤怒地扑上去,一只手掐住“谢茂”的脖子,拳头直接砸向“谢茂”的眉心——若是砸得实在了,这个不管是什么东西的灵体,都要消散。

  刹那间,视觉陡然转换。

  谢茂俯身凶残扑杀的角度变得低了,他看不见“谢茂”,身下仅有呼吸低弱的衣飞石。

  他看见自己身上绣文精细的阔袖,头皮往上被发髻束缚着,腰间还挂着小印与香囊。这是……变成“谢茂”了?谢茂对心魔的了解不算太多,在衣飞石的神魂里发生了这么奇妙的事,他也无法理解。

  衣飞石正略带疑惑审视地看着他。

  两个谢茂看着衣飞石的眼神截然不同,谢茂并非时时刻刻都会显露情绪,专注时才会显出温柔与爱慕,心魔谢茂的眼神就不同了,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嫌恶到死的模样,仿佛衣飞石是个什么脏东西。

  谢茂一边觉得坑爹一边觉得欣慰。

  欣慰的自然是自己恨得牙痒痒的“谢茂”消失了,小衣再也不用演渣贱戏码。坑爹的则是,他突然变成了渣贱戏码里的那个渣,这戏他有点不会演啊!

  甭管脑子里想着什么,多年相伴,谢茂对衣飞石的照顾已经深入了骨髓。

  理清楚思绪之前,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撑起身子,不再压着衣飞石遍是鞭痕的伤体。感觉到自己下裳穿戴整齐,谢茂也松了一口气。幸亏劳资来得及时。狗日的死东西,刚才在路上就该揍你了!mm!

  他才刚刚挪开身子,衣飞石已迅速下床,仓促捡了一件外袍披上,屈膝跪在榻边。

  “卑职粗手粗脚不堪侍奉,殿下恕罪。”

  此时文帝驾崩不久,谢茂在行宫守陵,居丧期间,穿戴使用都很简朴素净。

  榻上的垫子都换上了银白二色织物,衣飞石离榻之后,银色粟锦上留下好几摊鲜红血迹,倏地刺入谢茂眼帘。谢茂再是少见鲜血,也知道榻上的血迹散布得不寻常。

  榻上有几处擦痕看着是鞭伤擦过留下的痕迹,那几处浓浓晕染的大滩鲜血,哪里会是鞭伤?

  “朱雨。”谢茂提高嗓音呼喊。

  门外待命的朱雨即刻躬身进来:“主子,奴婢在。”

  “打盆清水来,替……二公子裹伤。”谢茂已经对这个荒诞的世界绝望了,若不亲自盯着衣飞石疗伤,说不定这个朱雨就黑化了,往衣飞石伤口上撒盐呢?

  衣飞石眼底多了一丝迷茫与困惑,又多看了谢茂一眼。

  谢茂这会儿也很烦。他不知道衣飞石的心魔究竟是什么,没法儿对症下药。不能切实地铲除心魔,衣飞石就只能深陷其中一次次地重复过去的一切,所谓的“清醒”,对衣飞石没有半点益处。

  现在心魔被打飞了,谢茂自己成了“心魔”,他都不知道心魔的套路,接下来该怎么办?

  退一万步说,就算他知道心魔的套路,他能接着对衣飞石演渣攻戏码吗?天天殴打虐待小受,再睡遍身边的美男,对小受虐身虐心?……难道小衣的心结是“渣攻回头,幡然醒悟痛哭流涕”?

  朕就算有点渣,也不是那种过分的渣法吧?!谢茂想着“谢茂”的作派,仍旧有点气不顺。

  七月天气还不算太凉快,宫室内门窗紧闭,朱雨认认真真地替衣飞石清洗伤口裹上药,药香与血腥气掺杂在一起,味道有些不太好。谢茂没有吩咐,也没人敢去开窗。

  ——尤其是谢茂这会儿脸色阴沉无比,看着随时都要捉人杖毙。

  行宫里前一天才死了两个和殿下关系亲厚的近侍,底下人谁不战战兢兢心理阴影无穷大?

  衣飞石照例是不出声的。因怕伤处感染,别处用清水擦洗,大伤口都用烈酒泼过,朱雨都害怕衣飞石会痛叫出声,又惹殿下不快,被殿下责罚,哪晓得衣飞石只是低垂眼睑看着地面,身上皮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片刻,渐渐地就安静了下来。

  相比起被君上直接言辞羞辱折磨的痛苦,疗伤时的一点儿小动静,对衣飞石而言真不算什么。

  身上伤口抹上药膏,朱雨小声询问:“您……”

  因坐榻染了鲜血,银雷正带着侍人拆换,谢茂换了一张坐榻歪在引枕上,目光幽幽地盯着朱雨给衣飞石换药。衣飞石目光与他碰了一下,不敢多看。

  犹豫片刻之后,衣飞石想了想被绞死的苦楚,再想想还有数十年漫长的一生,终究还是选择忍耐。

  他翻身跪在小榻上,双手撑住榻沿雕着君子图的靠山,让朱雨看身后的伤。

  ……

  谢茂倏地坐直了身子。

  卧槽尼玛!

  狗日的对朕小衣做了什么?!

  朱雨这会儿也还是个小年轻,见状脸都白了一瞬。

  他硬着头皮对衣飞石的伤处伸了伸手,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回过头来朝谢茂跪下:“殿下,请御医来瞧瞧吧,奴婢看着不大好。倘或耽误了二公子的伤,大将军跟前也不好交代。陛下和娘娘也……也必是不许的。”

  谢芝对谢茂称得上宠爱,淑太妃打发儿子到行宫守陵,皇帝拨了不少侍人随行,其中就有常常给信王请平安脉、照顾脉案的陈太医。

  谢茂挥挥手,示意朱雨赶快去请大夫来看,他自己则捂了捂双眼。

  ……这就是小衣的心魔吗?

  他宁愿毁了自己的身体也不愿和我在一起?

  还是,他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个错误?他觉得我应该离他远一点?

  最让谢茂痛苦羞愤的是,衣飞石的心魔竟然用了这么残忍的方式割裂他和衣飞石的关系。明明二人的关系很和谐,在谢朝时,念念不忘要吃肉的是衣飞石,被罚禁欲就忍不住要求饶的也是衣飞石,怎么到了心魔障中,夫妻之间最理所应当的人伦大礼就成了衣飞石如此厌恶的禁忌?

  这太打击谢茂的男性自尊心了,哪怕明知道衣飞石忌惮的别有因由,谢茂还是很丧气。

  被利刃划开的伤处很难处理,陈太医忙得满头大汗,一直从傍晚忙到了次日凌晨,才算勉强处理好衣飞石的伤处。饶是如此,碍于医疗条件,陈太医支支吾吾地回禀中也说了,伤势暂时稳定了,不确定是否会恶化,随时准备施针抢救,就算顺利活下来了,以后生活也不大方便……

  治疗过程中消耗了很多体力,然而,衣飞石侧卧在榻上,一直不曾睡着,陈太医给他喂了几碗麻沸散都没效用,唬得陈太医深怕谢茂骂他医术不精籍贯蒙古。

  衣飞石很虚弱,神志清醒,鲜血流了一榻。

  谢茂走近时,衣飞石望着谢茂的眼神就带了一丝哀求:求您别杀了我。

  已经吃了这么多苦,他想活下去,不想再重来一遍。

  这才过去了短短一天。直到谢茂寿终正寝那一日,还有三十多年。苦难让岁月漫长得绝望。

  谢茂很少有小动作。

  看着虚弱却清醒的衣飞石,他第一次咬住了自己的指尖。

  他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,没有多余的指甲突出,他慢慢咬住指尖,上齿叩着硬的指甲,下齿勒进柔软的指腹。一根手指也有阴阳。齿间阴阳相应,能帮他暂时稳定情绪。

  对你来说,一切错误的根源,都在于我们在谢朝的相遇。

  我不该在谢朝遇见你,不该在谢朝爱上你,不该在谢朝睡了你。

  谢朝是你的小世界。你如此后悔,是因为你控制了小世界里的一切,还是因为你控制不了小世界的一切?

  许多事情都不能细想。

  谢茂还记得在自己脑中几次刷屏呱噪的系统,那自然是衣飞石意志的体现。

  系统为什么要他寻找殉死之人?

  为什么他前世那么认真地寻找殉死之人,最终都失败了?

  是不是只有衣飞石替他殉死,他才能完成任务?

  ……现在你后悔了。你后悔了,我经历的那一切,我暗中守了你两世,爱了你那么多年,与你相处的日日夜夜,又算什么呢?都是应该被修正的错误吗?

  你让“谢茂”用鞭子抽你,你让“谢茂”调戏朱雨,这都罢了。你竟然让“谢茂”用利刃毁掉你的身体?!这是你害怕的事?不,这明明就是你希望我对你做的事。

  衣飞石。

  你将我,置于何地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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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老谢:朕真的伤心了。让朕静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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