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天王(184)_生随死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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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天王(184)

  “并无此事。”衣飞石连忙否认。

  谢茂看着他背后缩着脑袋的白衣小童,铠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说:“给君上看。”

  衣飞石很想把铠铠拆成零件,然而,因为阻止铠铠说话,谢茂已经发过一次飙了,他只侧目多看了铠铠一眼。——出乎意料的是,一向还算听话的铠铠并不在乎他的想法,目光都关注在谢茂身上。

  谢茂拿出太一镜,铠铠立刻从衣飞石背后爬出来,手指头在太阳穴里戳了戳,戳出一道银丝。

  太一镜瞬间勾起银丝,在镜面中重现铠铠记忆中的景象。

  【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,青石山涧,有桃花满溪。】

  【一袭山居素服的谢茂挽起袖子,露出肌肉精悍的小臂,脑袋就枕在这双赤|裸的手臂上,懒洋洋地歪在被艳阳晒得温暖舒适的大青石上,翘着脚,似乎在享受春日的惬意,又似乎在欣赏眼前的美景。】

  【那时候的衣飞石看上去很年轻,脸上带着天真与稚气,腰背挺直如剑,双手捏起剑诀。】

  【玉翡剑宛如一道长虹,在剑诀的指引下,照着衣飞石的心意肆意流转。】

  【衣飞石在炼剑。】

  【风吹过,桃花簌簌而下。】

  【刚刚开始祭炼玉翡剑的衣飞石在漫天桃花的飞舞中略显紧张。——并非由他亲自炼制的玉翡剑很傲娇,在空中肆意飞舞,并不绝对服从他的命令。他努力想要做到谢茂所示范的效果,欲速不达,玉翡剑失控了。】

  【剑锋划破衣飞石的肩膀,绣着符文的法袍在玉翡剑的锋锐下一触即裂。】

  【几乎在同时,谢茂就站在了衣飞石身前,控住了不听话的玉翡剑。】

  【纷飞的桃花落下,眼看就要沾在衣飞石的肩膀上。】

  【谢茂不耐烦地吹了一口气,桃花飞出去十万八千里,衣飞石肩上裂开的伤口瞬间痊愈。】

  ……

  分明是来自于铠铠的记忆,谢茂看着却觉得似曾相识。

  “亲亲就能止血了。”铠铠在一旁坚持地说。

  谢茂很清楚那就是吹了一口清气。

  尽管他和衣飞石的位置站得很近,尽管他的嘴唇似乎离衣飞石的肩膀也很近,但那肯定不是亲吻,就是很单纯地吹了一口气。——就和他前世借口与衣飞石切磋武艺,一双“凶狠”的拳头在衣飞石胸膛上拼命“捶打”一样,无比地单纯。

  谢茂不怀疑这份记忆。

  铠铠的记忆被放进了太一镜中重现,如果这份记忆有一丝不实伪造之处,太一镜必然会识破拆穿。

  那证明他和衣飞石确实拥有着他所不知的前一世。

  在前一世,他的衣飞石的关系也很亲密。修真之人,最亲的不是丈夫妻子,而是道侣。最看重的后辈也不是血脉亲生,而是承继道统的嫡传弟子。那段记忆中,谢茂亲自教衣飞石祭炼玉翡剑,守着衣飞石修行寸步不离,很显然,衣飞石既是他的弟子,也是他的道侣。

  和许多修真小说电视剧中的“道侣”概念不同,道侣是个很宽泛的概念,同道修行之侣,皆称道侣。

  道侣之间非常亲密。这种亲密与凡间夫妻爱侣之间的性缘关系不同,道侣之间亲密在于彼此了解对方的修行,了解对方的道,并在彼此修道的途中相伴相助。修真之人在入定破妄时,常常需要坐关,这种关键时刻就需要道侣守关保护。

  衣飞石祭炼玉翡剑时,谢茂守在一边,这也是一种守关保护。若衣飞石有滑落左道的危险,谢茂立时就能发现纠正。——若是同辈小友互相看护也罢了,谢茂明显修为极高,他肯陪着衣飞石做这么基础的练习,二人关系必然十分亲密。

  谢茂对这份似曾相识的记忆若有所思,仿佛还沉浸在春日和煦的美好之中。

  衣飞石用沾血的手扣住了太一镜。

  太一镜是上古神器,确有神器之威。衣飞石也并非普通修士,他是有圣号的轮回之主。

  他的鲜血准确地捂在了太一镜的镜面之上,原本流溢着古旧光芒的太一镜瞬时黯淡了下去。谢茂此时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。绝对的等级镇压之下,谢茂此时很难对衣飞石的行动进行实际干涉,但凡衣飞石不肯让他,他就拿不住衣飞石。

  “先生,它在撒谎。”衣飞石对谢茂依然恭敬,对铠铠就不怎么客气了,一把摁在地上,拆了它的脑袋。

  “它不是我的弟弟,它只是……”衣飞石拿着铠铠与身躯分离的脑袋,一丝鲜血也无,铠铠脸色甚至没有半点痛苦之色,还在衣飞石的手里东张西望。

  “它是一道灵。”谢茂指了指他的手,发出警告,“把它拼回去。我没有前世的记忆,不代表我傻。”

  衣飞石一只手扣着被神血玷污的太一镜,一只手抱着铠铠的脑袋,垂首沉默。

  这种沉默就是抗拒,违逆,不愿遵从吩咐。谢茂几辈子的脸都在这几天丢光了,心想,反正我呵斥你也不听,算了,我也不嚷嚷了。他起身走到衣飞石面前,抓住铠铠脑袋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,稍微使力——提不动,衣飞石抱着铠铠的脑袋不肯给他。

  “你松不松手?”谢茂问。

  衣飞石与他僵持片刻,终究还是在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中败下阵来,胳膊一松,铠铠脑袋易手。

  谢茂再伸出另一只手,放在衣飞石面前索要:“镜子。”

  衣飞石依然不想给,胆气已弱,低声道:“神器已污了,我洗干净再还给先生。”

  谢茂被他这不要脸的说辞都气笑了,催促道:“我对你伸了手,怎么?要我求你一句,向你讨要?”

  衣飞石不可能再让铠铠向谢茂泄漏任何前世之事。施加在谢茂身上的前尘禁法并不太牢靠,在谢朝时就险些失效了,因此谢茂的怒气崩坏了铠铠设置的系统,换句话说,险些解开封印的谢茂差点就把铠铠弄死了。

  目前谢茂和衣飞石并未照着衣飞石所设计的轨迹去小世界轮回,铠铠控制不了谢茂和衣飞石的转世,谢茂独自回到了真实世界的史前时期,铠铠只能把衣飞石送到谢茂身边——这一切都是谢茂的怒气所导致的失控。

  前不久,衣飞石与铠铠趁机加固了谢茂身上的封印,但是,这封印能维持多久?衣飞石不能肯定。

  一再让谢茂看见从前的画面,读取从前的记忆,很容易刺激他,让前尘禁法再次提前失效。

  他手里握着已经被玷污的太一镜,修为比被封印的谢茂高无数个层级,只要他不肯妥协,谢茂拿他毫无办法。行百里者半九十,最得罪冒犯君上的事已然做了,一旦谢茂彻底恢复了记忆,衣飞石自认必死无疑,也不在乎此时再得罪谢茂一点半点儿——只要能完成计划,衣飞石并不在乎自己未来的下场。

  只是谢茂前世积威太深,衣飞石要正面违抗他的命令、承受他的怒气时,依然有着下意识的恐惧。

  还有一种很复杂的矛盾与难受。这种违逆的煎熬,来自于他对谢茂从谢朝至今几十年朝夕相伴的深爱。

  事已至此,他和谢茂已经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相处了。

  所幸,他的计划之中,谢茂从来就不需要一个生随死殉的爱人。

  衣飞石抬起自己沾着血的手,神光黯淡的太一镜就放在他手心的纱布上。这样子看似要将太一镜交还给谢茂,谢茂也习惯了他最终的退让和驯服,正准备伸手取回太一镜,下一秒,太一镜就消失了。

  衣飞石把太一镜收到了他的小世界里。

  完全独属于衣飞石的小世界,只受衣飞石控制,在那个小世界里,衣飞石就是掌控一切的至高神。

  小世界切断了谢茂与太一镜的联系。这猝不及防的操作把谢茂惊呆了,他不惊讶衣飞石的修为,也不奇怪衣飞石能收走太一镜的本事,他只是从未想过衣飞石会这么做。太无礼也太放肆!简直撕破了最后一层脸皮。

  比跪着保持沉默一言不发更不恭敬的是什么?是站起来,大声说,我就不告诉你。

  衣飞石目前做的就是后者。

  “对不起,先生。”衣飞石指尖点向谢茂眉心,一道鬼气贯彻紫府。

  他不敢对谢茂的记忆再做任何手脚,前尘禁法已经很不牢靠了,万一弄巧成拙,才是万死莫赎。

  但是,作为轮回大帝,衣飞石有一种很独特的法术,被称之为“斩前尘”。一些执念深重或被世人信仰的鬼魂投入轮回池之前,必须斩去前尘,才能顺利投胎。他能将自己从谢茂的生命中彻底斩去。

  不到万不得已,衣飞石不想这么做。

  他知道偷偷爱慕君上是大不敬,可是,喜欢了君上那么多年,守着君上那么多年,宁可永远站在角落里守着君上的背影,他也愿意千年万年十万年地守下去。他想要永远留在君上的生命之中。

  若他早作决断,在恢复记忆的初期就斩了自己,也不会有这么多天的局促与煎熬了。

  ……衣飞石略觉羞耻。他竟然很怀念这并不甜蜜默契的一段时光。他拥有了陛下的爱,也拥有了爱慕着君上的记忆。爱与记忆共存,是比任何时候都美妙的一段岁月。

  可惜,君上眼里不揉沙子。瞒不住了,日子也真的过不下去了。

  衣飞石只能彻底从谢茂的生命中退出。

  他,斩去了谢茂生命中的自己。

  谢茂闷不吭声地倒了下去。

  铠铠傻眼了:“主子,你是不是傻?我有备用方案,肯定能说服君上帮你度过此劫。你‘咵当’一下子就把自己从暴君的生命中斩去了,我的备用方案怎么办啊?”

  衣飞石将手垫在谢茂险些撞在地上的脑后,正欲扶谢茂躺下,谢茂倏地睁开眼。

  眼中一片冰凉,没有丝毫情绪。

  唬得铠铠一溜烟就把脑袋和身躯拼装起来,躲到衣飞石背后,瑟瑟发抖:“君上恢复记……”

  “噤声!”衣飞石低声喝止,“不是君上。”

  ——那是藏在谢茂体内的那枚小小的元婴,升入紫府之中,主宰了他目前的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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