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天王(162)_生随死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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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天王(162)

  书灵所拥有的天赋禁阵极其特殊,囚禁人鬼神灵一抓一个准。想要破阵而出,至今只有两个办法,要么捉到控阵的书灵,要么使用善姻缘和合阵,前者要求书灵蠢到流连阵中,后者必须是两个相爱的人分别在阵内阵外,否则,都不能成功破阵。

  纸衣女子在禁阵中暴躁地转圈,等她转得差不多平静下来了,衣飞石才问她:“沙京是你所杀?”

  “是我杀了他。”纸衣女子突然反问,“难道你要替沙京出头?”

  衣飞石的想法和大部分现代人都不一样。

  他认为沙京罪不至死,该死的应该是翻供的董秘和小美。

  在衣飞石看来,沙京并未贿赂收买官差,作为林戴宇的夫主,他出资讨好董秘和小美营救妾室,符合人伦道义。反倒是董秘和小美因巨利背叛朋友,导致小呆的绝望死亡,她们俩才该死。

  ——沙京对小呆没有道义关系,董秘和小美对小呆才负有责任。

  在谢朝没什么要求人人善良尊重法律的思想,帮亲不帮理才是常态。

  没有人会对“帮亲不帮理”的作为提出责难。不帮亲,你还想帮外人?没人伦了。亲亲相隐才符合春秋大义。家庭、宗族、乡党,形成一张牢固的大网,束缚着所有人。唯有十恶重罪,在皇权压迫下才会被要求大义灭亲。

  这是谢朝与新古时代两种完全不同的观念。

  衣飞石在谢朝生活了几十年,哪怕他知道帮亲不帮理并不公道,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做,可当他发现有人帮亲不帮理时,他依然能表示理解。

  “朝廷自有律法。私刑处决,就是杀人罪。”衣飞石说。

  纸衣女子愣了愣,突然笑得身上纸衣哗哗乱颤:“所以,你打算把我交有司依法论处?”

  这就很尴尬了。这纸衣女子明显不是人。一身纸衣,鲜亮如戏服,穿着肆意走动也不破烂发皱,精巧的容颜宛如手绘,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。这种“怪物”怎么交给“有司”?

  “朝廷有特别事务综合管理办事处。”衣飞石能准确地说出丈夫工作单位的全称。

  “我是挺不理解你们‘朝廷’啊‘律法’什么的。明明有人被欺负了,朝廷律法不管,我来管一管闲事,朝廷律法倒是一个个蹦出来了。合着你们的朝廷是欺负人的朝廷,律法是欺负人的律法?”纸衣女子翻了个白眼。

  “陆小姐的案子已经在审理了,先生和我都在盯着……”

  “盯着她纵身一跃,摔成血肉模糊?”纸衣女子嘲讽。

  “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。她死于自杀。她若不选择跳楼自尽,法律也不会辜负她。警方和检方都在为了她的案子努力。沙京用钱财势力收买,你用异术杀人,二者有何差别?你判沙京死就得死,你以为你是谁?”衣飞石问道。

  “呵呵,婆婆我想让他轮回就让他轮回,不想让他轮回他就永世不得超生,你说婆婆我是谁?”纸衣女子气冲冲地朝着衣飞石发脾气。

  “孟婆?”谢茂状若随口地问。

  纸衣女子根本不理会谢茂,一心一意盯着衣飞石:“你真不记得我了?”

  这话问得颇为玄奇。联想到她察看那片沾了衣飞石“血液”树叶,衣飞石有些迟疑:“我见过你?”他从谢朝来到这个新世界,记忆很清晰没有任何遗漏。难道这奇怪的女人是石一飞的故人?

  纸衣女子正要说话,万籁俱寂的禁阵之中,突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。

  那笛声仿佛来得很远,被禁阵所阻隔,并不容易透入。然而,笛声刚刚响起,纸衣女子脸色就变了,她往后退了一步,惊慌地看着衣飞石,仿佛带了一丝求助。可她说不出话来。

  竹笛声越来越近,越来越响。

  谢茂和衣飞石都未从笛声中听出任何杀机与恶意,笛声悠扬平静,仿佛清风吹拂过山谷幽涧,连带着笛声中都染上了一片馥郁丰硕的甜香,潺潺水流过山石的清澈悠长,笛声中是一片秋景。

  纸衣女子却慌了手脚,无意识地后退,浑身上下的纸衣沙沙作响。

  一片慌乱中,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谢茂身上。

  惊讶、错愕、难以置信、原来如此!

  笛声戛然而止。

  谢茂瞬间将衣飞石揽在怀中,一支青竹笛当空飞来,禁阵倏地破开!

  与此同时,纸衣女子宛如一阵青烟,噗地把自己烧成了灰烬——火遁而去。

  禁阵消失之后,天地恢复了正常。

  天已经彻底黑了,风中带着淡淡的凉意,山下的荒地中,一道人影呆立不动,像是一只稻草人。

  “那是……”衣飞石仔细辨认,“秦铁。”

  秦铁是一只傀儡偶人。

  专门负责把衣飞石制作好的翻译元件贴在翻译载具上,是翻译固件成品的最后一道工序。

  它被制作得很逼真,能够和正常人一样上班、下班、吃饭、睡觉,社交上当然存在一些问题,都由鬼差们帮忙打掩护。这么几个月了,厂内普通工人都知道秦铁的存在,却没人知道它是个傀儡。

  谢茂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坠落的那只竹笛。

 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。他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,再看看地上的竹笛,总觉得……谢茂将竹笛捡起来,很普通的一根竹笛,贴着笛膜,腔内很干燥,不像是吹奏过——或者,不像被人类吹奏过。

  他携着竹笛与衣飞石下山,距离不远,走到了秦铁身前。

  这只傀儡已经彻底失去了属灵。所谓属灵,可以理解为机器人的编程,控制傀儡的举动。

  如今的秦铁就像是一个被格式化没写入程序的机器人,浑身上下只剩下材料的堆砌。这种感觉让谢茂非常奇怪。他的每一尊傀儡偶人都有留有印记,想要控制他的傀儡,必然要抹去他的印记——现在秦铁身上的印记确实没有了,谢茂却没任何知觉。

  什么人强大到如此地步,能够偷偷抹去他的印记却不让他察觉?谢茂觉得自己低估这个时代了。

  “刚才是它在吹笛子。有人操纵它破阵,救了白小青。”谢茂说,“先回镇上。”

  他将那根竹笛收回了随身空间,傀儡则拆成碎片,分类装在保险盒里。

  一个被人操控过的傀儡,完全未知的对手,他必须小心谨慎,防止傀儡再次倒戈一击。

  衣飞石看着他毫无戒心地将竹笛收了起来,忍不住提醒:“先生,那只笛子?”一支硬生生把书灵的天赋禁阵砸开的竹笛,可想而知绝不简单。

  谢茂信手将竹笛拿出来,说:“没什么稀奇。”他拿着竹笛的姿态,异常娴熟。

  衣飞石一言难尽地看着他。

  谢茂才倏地醒过神来!他对这根笛子太熟悉、太信任、太反常了!明明就是来历不明的东西,为什么会一看见就觉得它属于自己,绝对没问题?—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!

  理智告诉谢茂,他应该立刻毁了这支竹笛。

  可拿着竹笛就仿佛有什么失去了多年的珍宝失而复得,他竟然下不去手。

  衣飞石拿出阴阳灯。

  阴阳灯上有阴火炙烧,足以将竹笛烧灭。

  谢茂犹豫片刻,到底还是将竹笛递给衣飞石:“烧了吧。”

  意外发生在此时。阴阳灯与竹笛首尾相交时,阴阳灯的主体天地树枝倏地飞入竹笛腔体,二者完美地合二为一,一缕阴火在笛孔中倏忽闪烁,青竹笛流淌出黑金色的光芒,一闪而逝。

  谢茂拿着那只与阴阳灯合为一体的竹笛,一时哑然,问衣飞石:“你觉得呢?”

  阴阳灯是衣飞石的法器,这支竹笛到底对阴阳灯做了什么,衣飞石才知道。

  衣飞石接过谢茂递来的笛子,很轻易就将阴阳灯抽了出来,他再将之插入,阴火飞入空中,在他与谢茂身边回环旋转,一时间,天地祥和冷肃,不用衣飞石汇报,谢茂就能感觉到,这根笛子融入之后,衣飞石对阴阳灯的操控强大了不止一筹——阴火看上去微弱了,实则杀伤力更大。

  “我想请先生为我重新祭炼一番。”衣飞石说。

  阴阳灯是谢茂所制,衣飞石从前没有能力祭炼,有能力祭炼之后,也不愿抹去谢茂的印记。

  如今这根笛子来历不明,偏偏又与阴阳灯合二为一。衣飞石怀疑这是个陷阱,不过,他和谢茂都不是胆怯怕事之人。你敢设陷阱,我就敢吃了饵食,把陷阱扔还给你!

  因怕自己独自一人出差错,衣飞石请求谢茂护法,所以才要请先生替他重新祭炼。

  “是你的法器,你祭炼吧。我替你看着。”谢茂听得出衣飞石的心动。

  他也很心动。这支笛子看上去平平无奇,绝非天才地宝,可是,谢茂觉得它很珍贵。

  或许是对方太强大,故意设饵迷惑了自己,也或许,这是谢茂屡试不爽的天人感应。谢茂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

  衣飞石带着阴阳笛灯进了青玉简空间,乘坐飞梭回了随身空间的公寓,谢茂随时盯着他。

  随身空间是被谢茂绝对控制的地方,相对而言更安全。

  衣飞石用阴火将阴阳灯与竹笛都煅烧七七四十九遍,对别的初学者而言比较困难,衣飞石就无所谓了。他被谢茂逼着做了七万多个翻译元件,处理的材料多得让人想吐,控火手法早已炉火纯青。

  谢茂一边盯着在随身空间里祭炼法器的衣飞石,一边走到村道上,拦车回启平镇。

  走了大约七八里路,才在一个稍大的路口,找到当地黑车揽活的聚集点。听说他要去启平镇,司机们都不大热衷,启平镇和当地都是小地方,半夜去那儿必然返空,不划算。

  谢茂花了两百块钱,才找到司机送自己回去。

  老何依然在厂里当保安科长,见谢茂坐黑车回来,连忙迎上来:“谢总,怎么不叫司机去接你嘛。”

  谢茂和他聊了两句,老何明显地对他显露出谄媚之色,一口一个谢总,再不当他是“谢哥”了。

  谢茂对此并不意外。

  当他是“谢哥”的时候,老何寻求他的帮助,也愿意帮助他。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“谢总”,就彻底变成了老何攫取利益的对象——自认身为弱者的老何,拒绝再向谢茂提供任何无偿的帮助。

  当了几辈子皇帝,谢茂对此司空见惯,他随口敷衍了两句,径直去了办公楼。

  那间保安室里,已经没有朋友了。只有下属。

  花卷、粢饭团已经在厂里了。顶呱呱厂区的综合办公楼修建得很气派,楼上的豪华套间都被谢茂分给主食组居住,都没有再继续住酒店。

  “赵爵伟呢?”谢茂问花卷。

  “他走着走着不见了。妹妹说他钻地下去了。”花卷回答。他口中的妹妹,是正在衣飞石办公室里爬着找球球的书灵。

  谢茂点点头,说:“给王厂长打电话,我要见他。”

  接到花卷的电话时,王金贵正带着一帮子鬼差兄弟打游戏,他申请了一个员工福利室,搞得跟网咖一样,一水儿的透明机箱、彩灯风扇、跑马灯键盘,下了班就带着鬼差们打网游。

  “拉住拉住,跳啊!你他吗扶摇没了二段跳啊,二段跳会不会?”王金贵一边骂人,一边摘下耳机,“喂?花卷,来打游戏不?……啥?老板回来了,我马上就来。”

  他挂断电话,一边往外跑,一边还不忘交代:“等老子回来,莫黑我CD!”

  等他跑出活动室大门,黄银福就站了起来:“来来来,听我指挥。最后一天了,他不来大家CD都黑了。这么简单个OSS,打了八遍都不过,明显就是指挥问题。”

  福慧粮司中,王金贵和黄银福声望资历最高,一位是王老爷,一位是黄老爷。

  王金贵吃智慧瓜进阶之后,很是压制了黄银福一段时间,不过,经过几个月的持续吃瓜进补,黄银福也已经突破成鬼校,鬼差团伙再次进入两位大佬争相领导的局面。——因为王金贵进阶早,经常给谢茂跑腿送下界的产物,谢茂差遣王金贵习惯了,所以,黄银福暂时没能获得谢老板支持,略逊一筹。

  黄银福招呼大家重振旗鼓打OSS,有王金贵的死忠马仔故意失误,连连打不过。

  黄银福气得想点名骂娘,这时候,他的电话也响了。

  ——谢茂让他把所有鬼差都带去会议室,有事相商。

  一帮子鬼差全部下号关机,大老板召见,也没人敢抱怨这星期CD黑了,全都美滋滋地舔舔嘴唇,大老板很大方的,每回聚餐都会切智慧瓜招待。好久没见大老板了,特别想念大老板。

  到了会议室,果然看见花卷和粢饭团在切瓜,桌上已经摆了几盘子,王金贵吃得满嘴是汁儿。

  “老爷好。”

  “老爷吉祥。”

  鬼差们纷纷施礼问候,乖乖地坐在会议桌前,等着分瓜吃。

  谢茂站在窗前,注意力都在随身空间里的衣飞石身上,此时衣飞石已经到了祭炼法器的紧要关头,临门一脚就要成功了——若有任何幺蛾子,这时候不冒头,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。

  公寓里的衣飞石手法娴熟优雅,法术精妙入微,谢茂看着满意又自豪,我教出来的。

  眼见衣飞石用指诀将真元与真血炼入法器之中,原本黑金驳杂的竹笛逐渐变得神光内敛,呈现出黑底洒金的完美色泽,谢茂也随之数息屏气。一成,两成,三成……八成……九成……

  成了!

  阴阳灯与竹笛完美融合,彻底被祭炼,光泽通体流溢的瞬间,天地间响起一声微弱地脆响。

  屋内修士如花卷、粢饭团,包括书灵,都没有什么感觉。

  反倒是坐在会议桌前吃瓜的鬼差们脸色大变,像是有什么东西拆掉了他们的椅子,让他们集体震动了一下,个个东倒西歪。黄银福看着王金贵,王金贵嘴唇嚅嗫,二人交换了眼神,都确定了同一件事。

  “怎么了?”谢茂回头问。

  “鬼门开了。”王金贵说。

  见谢茂露出“你们别唬我,我懂很多”的表情,黄银福解释说:“不是鬼界通往人界的鬼门,是下面通往轮回池的鬼门——那道门已经关了不知道多少年。”

  几个比较年轻的鬼差面露迷茫之色:“轮回池还有门?”

  “老爷,出大事了。我们得下去看看。”王金贵提议。

  “不着急。你们先替我看看,有谁认识这个人?”谢茂拿出一张纸。

  他试过拍照,纸衣女子拍出来就是一团雾气,共享视角这事只能和衣飞石做,所幸他画工还算不错,回来之后寥寥几笔勾勒出纸衣女子的□□,效果不比照片差。

  王金贵不认识。黄银福和他带来的这一帮子鬼差,也全都不认识。

  直到谢茂拿出那一点带着奇怪香臭气的泥土,黄银福嘴角一抽,咽了口口水:“白婆婆……”

  众鬼差恍然大悟:“孟婆。”

  果然是孟婆。

 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  粢饭团:老大,我有一个问题!

  老谢:问。

  粢饭团:孟婆为什么姓白?

  老谢:……

  花卷:你是不是觉得孟姜女姓孟?

  粢饭团:孟姜女不姓孟?

  花卷:文盲!

  藕不理解为什么“神|韵”也要框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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